史海浮沉

　　荣乌高速河北段西端的涞源有一个黄土岭服务区，建在一条狭窄的山谷间，两侧的高山归属太行山脉的北段，苍翠的山峰间不时会看到裸露的巨大山石。在这里，几乎看不到稍大一些的建筑。黄土岭村实在太小了，以至于县级的版图上都找不到它的名字。然而，在全面抗战的1939年11月，这个仅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却振奋了全国，也震惊了日本。

　　暑假的一天，我驾车从黄土岭服务区下道，按照导航向前缓慢行驶，来到黄土岭村，见有老乡在凉亭边休闲，便上前打听：“老乡你好，请问当年击毙日本军官的那个小院还在吗？”“是炸死阿部规秀的地方吗？”豁，我还以为老人家不知道这样拗口的日本人名字呢，看来这是家喻户晓、老幼皆知了。“顺路往前一公里有个寨头村，到了那里右手边有标志牌，就是了。去看看吧！”我顿时兴奋起来，顺着村间小路向前寻找。果然，在一处缓坡的右侧有一块极其明显的黑色大理石标志牌，上面写着“雁宿崖黄土岭战斗击毙侵华日军中将阿部规秀旧址”。

　　这时，一位老大姐走上前来，主动与我们打招呼，我急忙向她打探当年阿部规秀的毙命之地。言谈间得知，她姓赵，竟然就是当年事发地那个小院主人陈汉文的老伴，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赵大姐十分好客，主动邀请我们去小院看看。我们跟随大姐过了一座架在雨淋沟上的小桥，走上一段不足30米的土坡，来到一处石头垒起的石头墙前，一扇约两米高的铁门紧闭。这是一座具有典型北方山区民居风格的小院，占地不大，两三间并排的平房坐南朝北，大块的石头墙上砌着古旧的木格窗户，房顶上的瓦片有些破旧，承载了200多年岁月的沧桑。赵大姐向我们介绍：“这就是当年阿部规秀被击中的院子，现在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屋外窗台上摆放着两个照相框，一张是小院主人陈汉文的照片，一张是当年击毙阿部规秀的迫击炮手与陈汉文家人的合影。照片的清晰度并不高，但是当年能留下这一瞬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走进那间有着浓重历史记忆的小屋。屋里很暗，仅有一盏电灯，至今还保持着原来的土炕、土灶，加上屋子里被烟火熏黑的样子，更让人体验到80多年前的情景。靠土炕的墙上有一张照片，是杨成武将军早年来小院视察时与陈汉文一家的合影。

　　赵大姐努力向我还原当年的情景，这些年来她跟着老伴接待访客，早已熟知当年在此发生的战斗故事，老伴去世后，她便接替他成为那场战斗的讲解员。“那一天，鬼子匆匆闯进院子，把屋里一家老幼共十几口人控制在土炕上，当时年幼的陈汉文被奶奶抱在怀里。家人们圈坐在一起，用一条毯子紧紧围着，不敢出声。屋子的两扇木门敞开着，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的日本军官把一张小桌摆在门口，坐在凳子上心神不定地向外张望，旁边有一个日本小兵，不停地手摇着一台机器。”从当时的情况分析，阿部规秀是被八路军围困在这里了，他利用这个独立的小院当作临时指挥所，并劫持陈汉文一家当人质作掩护，可见其用心恶毒。这位“山地战专家”犯了兵家大忌，居然敢在毫无遮蔽的独立民居设立指挥所，也许是狂妄自大惯了，但事已至此也全无办法了。“当年院子是没有石头围墙的，八路军在对面山坡上能够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一阵枪声中，突然有一发炮弹落在了小院西侧，紧接着又是一发炮弹正好落在那名军官坐的桌子前不远，那军官应声倒地，几个鬼子小兵神色慌张地赶来扶起军官，解开大衣查看伤势。那军官肠子都流出来了，大衣上满是血迹。随后又跑来几个鬼子，慌慌张张地把军官抬走了，一个鬼子用枪逼着汉文一家不让他们出屋。等鬼子都走了，家人开始收拾屋子，事后才知道炸死的是阿部规秀。”

　　击毙日军中将指挥官，在华北战场，甚至在中国抗战史上都是第一次。我一时好奇，八路军是怎么得知鬼子这次行动的？又怎么选择黄土岭设伏成功呢？后来，我在白石山涞源抗战纪念馆了解了两位历史人物，对这次战斗的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一位是心思缜密的地下党员冀诚，一位是机智勇敢的交通员杨老万。冀诚出生在河北涞源的一个贫苦家庭，1938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接受了打入敌人内部的重任。冀诚为人随和，机警干练，加之熟悉当地情况，他潜入日伪军驻涞源情报部门，收集了大量情报，特别是获取到日军进犯黄土岭的重要消息后，立即把情报交给县委交通员杨老万。杨老万年长冀诚几岁，同样出生在涞源县一个农民家庭，这是位奇人，“胆子出奇得大，腿出奇得快，抗日的决心出奇地坚决。”杨老万连夜把情报送到县委和军分区，为黄土岭战役取得重大胜利立下功劳。

　　我不由感慨，伟大的抗日战争就是中国老百姓全面动员、全民参战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中华民族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每当想起这些，既让人心情沉重，又让人为之动容。当年，阿部规秀被击毙后，日寇又对黄土岭一带进行了报复性的扫荡。一次大雨过后，陈汉文的父亲以为鬼子不会再来了，便悄悄回了家，不巧还是被发现了，包括陈汉文父亲、姑父等在内的一家数口被抓到敌营杀害了，年幼的陈汉文虽逃过一劫，但亲身经历的场景在他心中埋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赵大姐膝下子孙满堂，都独立生活了，她仍然独自居住在院子里。如今这个小院已经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她要为前来参观的人们讲述当年的情景，讲述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畏强暴、不屈不挠、前仆后继、同仇敌忾追求民族解放的伟大精神和英勇壮举，激发大家的爱国主义情怀。

　　告别之际，我深深感谢赵大姐保护历史遗迹做出的努力，感谢她为后人还原当年的历史情景。我想起列宁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作者单位：天津中远海运（退休）】

赵大姐向作者讲述当年的战斗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