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云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从20岁热血青年应征入伍，再经几十年远洋航海的风吹浪打，直至55岁退休，再到如今年逾古稀，真正是弹指一挥间，但我的远洋情结从未淡忘。

　　一

　　我是1976年初进广远的，上的第一条船是洪湖轮，首个航次跑香港。船到目的地，在港外抛锚，晚上遥看香港，只见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首次理解了什么叫灯火辉煌。但多年以后，随着内地发展日新月异，我几次到香港，反而觉得没啥大变化，已经不及沿海很多大城市了。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内地经济尚不发达，我们的收入也少，到了国外，只能买些丝袜、磁带、雨伞、布料等“小不点儿”，常遭到店家的白眼，认为中国船员光看不买，饱受“另眼相看”。后来随着祖国的繁荣富强，我们的收入多了，钱袋子鼓了，出了国也大方起来，纷纷置办起录音机、电视机、手表等大件，购置金、银、玉器的也多起来，许多商家不再小瞧我们了，纷纷笑脸相迎，中国船员终于成了“上帝”。

　　刚上船时，船上报务员仍用摩尔斯电码发报，后来用上了卫通、电传、传真，再后来，船员都用上了手机。这些变化，也折射出伟大祖国的巨变。

　　二

　　1978年下半年我在梁湖轮，每个月都跑柬埔寨。每次到港，船上都会为当地人放电影，他们也送来香蕉、椰子和鱼等食品作为回馈。当时中柬关系很好，我们去金边、吴哥等地参观，住的是部长级招待所，被当成贵宾招待，还有幸参观了西哈努克的皇宫和他的办公场所。

　　当时的柬埔寨正值红色高棉掌权，没有货币，没有私产，没有学校，金边市几百万人被赶到了农村。我们所到之处见到的基本是一座座空城，各家各户房门敞开，家居物品散落一地，就连国王生活的地方都是摆放凌乱。从金边到西哈努克港，处处这样。

　　当时在西哈努克港共有3条中国船——无锡轮、湘江轮和梁湖轮。记得一个星期二早上，代理上船告知，当地形势急剧变化，要求立即停止卸货，然后接我驻柬埔寨的专家组回国。从下午开始，专家们陆续登轮。我们是7000多吨的油轮，上了100多个人，除报房和驾驶台外，走廊、甲板挤满了人，走路都要避让。湘江轮是货船，据说接了400多人。到了第二天，又接到通知，说形势好转，继续卸货，让专家们下船待命。可专家们无论如何不肯下船，因为上了船就像到了家，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接下来的两天，白天继续卸货，夜里听到了枪炮声，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周四晚间，又来紧急通知说第二天早上离港。次日一早，码头上站满了送别的人，我们怀着复杂沉重的心情挥手告别。启航之后，专家们才真的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了。

　　三

　　俗话说，吃鱼没有钓鱼乐，而海员享受到的钓鱼乐趣是很多人体会不到的。连续跑了几年澳大利亚航线，对于哪儿鱼多、何时来鱼群，我们了如指掌，常常钩未沉底，大鱼就拽得手疼；有时鱼群到了，几个钩同时上鱼，东奔西跑，手忙脚乱。曾经钓过100多斤的金枪鱼，也用绞缆机绞过几百斤的大鲨鱼，那种喜悦和刺激至今难忘。一次，一只大海龟缠上了鱼线，无法逃脱，我们拉上船后养在游泳池里，天天围观。船到上海后，我们把乌龟交给了西郊公园（现上海动物园），园方还特意标注了“远洋船员赠送”。

　　“免费旅游”是远洋船员的专利。我粗略统计，到过五六十个国家。记得“9·11”不久，我们就去了纽约，世贸大厦已被夷为平地，其中的废钢材装上了我轮；到过有上千人游泳的天然海滩热那亚；去过一贫如洗、百业待举的巴布亚新几内亚，那儿没有化肥、没有农药，全都是天然食品；1980年去过朝鲜拉水泥，见过不卖东西、只有陈列品的商店，华侨从国内带去的收音机成了当地奢侈品；在格林威治天文台，双脚跨在东西两半球上；在贝宁卸大米时，见到饿极了的工人抓起破袋子里的大米就往嘴里塞，也不管身后工头的打骂……

　　远洋船员虽然有时不免寂寞，但经历了风浪、磨炼了意志、见识了世界、增加了见闻，许多乐趣也非一般工作所能获得的。

　　四

　　船员有开心日，也有委屈时。1993年的三、四月份，我所在的乐平岭轮从南通装满菜籽饼和棉籽饼开往T国。卸了一个星期货，接到代理通知，说查出货损，有变质货物，肯定是货物浸过水。可我们心中清楚，这一路航程风平浪静，说有货损、浸水纯属子虚乌有。接着我们被宣布扣船，并被通知要将赔偿金打到指定账户上。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停交涉和等待汇款，船员也不让下地，公司领导也非常着急，每天深夜都来询问进展。后与我们大使馆联系得知，在T国这是常有的事，有些比我们还严重。从收货人派来的检验员处了解到，这是“上面的指示”，他们必须挑选一些认为有霉变的货物交上去，事实上是海关、货主、港口联合搞“小动作”。后来公司从原西德请检验师上船取样，经联合检查认定货物没有问题。虽然货款没有损失，但船期白白损失了，我们船员遭受了无辜的委屈。

　　靠在我船旁边的一艘外轮也同时被扣，原因是天要下雨，他们想关舱，但代理和工头阻止，认为没有事，要求继续卸货。结果，等大雨来时再关舱已经来不及了，接着就是被拍照、验货、扣船。他们的船员也说，当地港口很复杂，要多加小心。

　　我驻该国大使馆人员告诉我们，除了美国和俄罗斯的船不敢得罪外，T国某些部门和官员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这说明远洋轮船也是国家实力的象征。现在中国海军已走向深蓝，我相信我们的远洋轮船到了国外应该不会再受到这样的委屈了。

　　五

　　1996年我被派到华铜海轮。记得第二天我提前10分钟上岗，谁知大部分船员都已到了分工集中点，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后来我上岗也越来越早了。

　　上了华铜海轮，才感到在其它船学得远远不够，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精神叫“华铜海精神”。因为华铜海轮的船员工作起来真的一个比一个自觉、一个比一个主动，没有人会“偷工减料”。水手、机工都提前上班、推迟下班，干部船员值完班后再和水手、机工一起干，还有不少工作都是下班后挤时间干的。我除了完成本职工作（报务主任）外，还兼管事，同样也要参加甲板部干活。在华铜海轮，我真心体会到什么叫真干、实干，也真正感悟了爱岗奉献的涵义。

　　如今，我已退休20余载，祖国的变化让我欣慰，船上的点点滴滴仍深深印在脑海中。我常常被梦惊醒：“啊呀，气象还未抄！”“啊呀，快到港了，ISM检查还未完成！”……也许这就是30年远洋工作的后遗症，也许这就是一名老员工对远洋的挚爱。而今，我的子女也在远洋工作，我衷心希望他们尽职、尽心、尽力地为祖国的远洋事业贡献一辈子。

　　【作者系原广远退休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