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的童年回忆
发布日期:2023-12-04   作者:何昌林   字号:[ ]

  往事云烟

  读《平凡的世界》,被小说中的人物孙玉厚感动,他平凡而又伟大、坚强而又脆弱的人物形象,像极了我的父母。成为海员以来,我时常想起父母,可每次都感觉五味杂陈,因为父母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一种“隐秘”而伟大的存在,常让我有一种遗憾、心疼和感激的复杂心情。

  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种地维持生计,在他们的精心打理下,一家人也能自给自足,不愁吃喝,但想要在生活上更宽裕一点还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在哥哥刚升初中、我即将升小学二年级时,家里开销变大,日子的捉襟见肘越发明显。为改善家里的窘境,父亲决定南下打工。他刚走不久,我也即将开学,但72元钱学费仍没有着落。少不更事的我只顾玩乐,直到临近报名,才从母亲局促不安的神情里看出了家里的窘迫。

  截至报名的最后一天。早饭后,母亲正表情凝重地洗着碗,突然她放下手中的活,来不及揩干手上的水,箭步般冲进烤烟房,几分钟后才弓着腰钻出烤房,手中提着几杆烤得金黄的烟叶。母亲满头大汗,激动着呼唤我的名字。“烟叶可以下炕了,今天就去卖了给你报名!”说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烟叶放到铺在地上的蛇皮袋上,又一头钻进烤房,挑选了十几杆成色最好的烟叶,迫不及待地解掉竹竿上绑着烟叶的绳,捡起散落一地的烟叶,用指甲一张一张地抠掉上面的瑕疵,然后把烟叶整齐摆放到满是补丁的床单上,再顺着烟叶摆放的方向把床单裹成橄榄球状,横担着捆在背篼上。这些烟叶在母亲布满老茧的手的抚摸下散发着原始的烟香味,这是我闻过最好闻的烟味。母亲收拾妥当,双手搭在背篼沿上,向上端了端,试了试重量后,紧凑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这一背篼要是背到烟叶站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便宜卖给烟贩子了。”母亲略带遗憾地说。

  出门时已是正午。阳光炙烤着大地,庄稼软软地耷拉着叶子,在微风中不情愿地翻动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从头顶直射而下的日光把母亲和背篼的合影揉捏成一只蜗牛的形状,投射到村野小路上,缓缓地向前移动着。母亲前倾着身子,背篼的背带向后吊拖着她的肩膀,她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我一路小跑跟着,心疼地劝母亲歇歇气再走,母亲坚称不远了,始终不肯放下背篼。只是走不到几步,她便要停下来,一手托住背篼底,整个身体顺带着背篼用力往上一蹿,趁背带放松瞬间,另一只手迅速把背带挪到肩膀的另一块地方,然后换过手重复操作一次,直到两只肩膀都是新地方承受重量。与此同时,母亲还喃喃自语地炫耀着自己以前从山上背100斤土豆回家都不用歇气的光荣历史,这点烟叶算不得什么。可从她的呼吸声中,我分辨得出母亲是很累的,她只是不想误了我报名的时间。

  赶到学校已是下午。整个校园冷冷清清,那块曾经光溜溜的泥巴地操场在暑假的光阴中早已杂草丛生,只有几只麻雀饶有兴致地在草丛中追逐着;那座孤独的篮球架铁锈更多了,在长期的日晒雨淋中,篮板早已看不出年轮的印记,只有几丝青苔在拼接缝里悄无声息地生长着。隐隐约约有一条路从校门处经过那块叫操场的草地,延伸到报名处窗口,显然这是被许多人踩出来的。母亲把一叠钱弯折着递给我,让我自己去报名。我接过钱,紧紧拽在手心,一蹦一跳地奔向收费处。老师正拨弄着计算器,我踮着脚尖,够着头报告了姓名和班级,随即递上了那叠散钱。老师很快在名单上找到了我的名字,随口说道:“就剩你了。”随后熟练地把钱夹在左手虎口处,右手食指蘸一蘸口水,数了起来:“一块、两块、十块……”那一刻,我觉得这声音就像一首歌词单调而韵律动听的曲子,让我激动和兴奋。报完名,我拿着收据,开心地回到校门口,母亲正拿着一个崭新的书包和文具盒静静地等着。这两样东西我惦记了很久,母亲也一直记在心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开学后不久,家里就收到父亲从广东寄来的信,他已在东莞的一个菜场找到了工作,那边食堂正缺一位煮饭工,希望母亲速去。几天后,母亲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因为要上学,错失了与母亲的道别,可母亲在前一夜对我叮嘱的场景一直记在我心里,并陪伴了我很多个日日夜夜。随着母亲的离开,我开始了留守生活,父母便成了遥远的想念。

  有时候,我尽力搜索着整个童年记忆,遗憾的是,父母的影子少得可怜。印象比较深刻的,便是那每隔几年一次的见面场景和那同等数量的别离画面。尽管如此,我从未对他们有过一丝埋怨。我深知,父母正是为了给我们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才不得已到远方去打拼,他们把我们拉扯大已经用尽了全力,不敢对他们再有太多要求。不过,正因为儿时的陪伴少,有关父母的记忆才显得弥足珍贵,现在才会更加珍惜陪伴他们的一分一秒。

  每逢特殊的日子,身在异国他乡的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回忆有父母陪伴的童年时光,为我的海员生活涂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成了我治愈孤寂日子的良药。这些童年回忆让我思念、让我追寻,让我静下心来提起笔,如同写一封长信,道出心中对父母无尽的感激。

  【作者单位:新浦东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