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员天地海上风

　　海图上压着一张气象图，弯弯曲曲的等压线如蜘蛛网般层层收缩，织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圆点。一场台风轻同海燕，在昨夜月光清洗过的航线上盘旋，徐徐临近……一切浩荡的波澜都有一个美丽的源头。老船长浅浅话语，诗意远方。

　　一旁操舵的水手上船不久，好奇又惊悚，怯问老船长，台风十级是咋个样？“浪高8米，风速24米每秒。”老船长是江中汉子，身板硬、嗓子直、语速快，话一出口就能撵上台风。

　　老船长住在江边，从小就喜欢临岸观水，更喜爱仰身浮四肢，极目楚天舒。当一朵浪花拂过面颊，意念在脑海中悄然萌发，盛开如艳。航海去！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行业便成了他青春冲动的勇敢践行。

　　初遇大海，还不太懂航海，如同今日，老船长遇上了航海生涯中的第一个台风。那一天，狂澜相连、拍舷打桅，仿佛苍穹倾所有之蓝朝船只扑了过来。浪千丈、壁立前，时而抢过船头、时而掠过船底，声势浩大。被一排排波涛挤逼的船只起起伏伏、摇摇晃晃。水手好奇又惊悚，有一种退却的念想。只因大海茫茫，四周都是方向，却又无方向……舵轮，顿成了他把握航向的唯一。

　　海一样的艰难终难敌海一样的意志，老船长毅力如铁。数年潮涨潮落，历经风吹浪打，在船上驶过无数的海，在海上闯过无数的浪，他看惯了海面瞬间变幻的表情，也学会了许多天文航海，知晓了许多地文航海……一次次台风成了他磨练人生的一次次机遇，成就着老船长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台风临近，百帕骤降，雨点落下。风行水上，拉扯起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越船头、缠桅杆，吹响出征哨音，如沙场点兵，惊心动魄。杯、桶、书、物，一呼百应，在驾驶室内相互摔打，躺成一片……风从门缝里钻进，带来秋后的寒意。水手打了一个寒战。吹过岁月的风，吹过海面，吹在老船长的脸上，却依然未能撼动他在摇摆中坚定的炯炯目光……

　　在一阵阵吼叫声中，海水比狂风还要“疯”。年轻的浪花不甘寂寞，争先恐后地在苍老的大海上前赴后继、轮回复始。看着喧嚣的大海，桅杆默默无言，固执而坚定地立在船艏处，静静地瞭望着前方的风雨和浪潮……

　　如此景象，似乎专门展示给长风破浪的人所咀嚼，水手反反复复，回味禅意——流动的海员固定的船，新生的台风苍老的海……选择与被选择，这样的命题似乎并没有多大意义，却无处不在，浸没于日常。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水手想，航海是自己选择的，照此，命运便由自己选择。那么，海面上听不到如此咆哮，还叫航海？航线上遇不到几个台风，那还配叫水手？！

　　从船只起伏跌宕的进取中，水手嗅到了钢铁的气质；从老船长坚韧不拔的身影中，水手看到了航海人该有的精神。水手忽然发现，海面波澜壮阔，天空云卷云舒，一群群飞鱼在海面起起落落，欢腾而喜悦；一只只海鸥在天空啾啾唧唧，兴奋而热烈。倾耳细听，还有机房那边传过来的马达轰鸣声，欢快且激扬。

　　水手不再惊恐、不再畏缩。一碗饭、一盘菜摆放在餐桌上，激起他胃里蠕动奔跑的决心，呼呼啦啦声能听出舌头带入嗓子的迫切。或许，事关航海人的艰难，味蕾在记忆中反刍，让水手记住了这片大海激越过的波涛汹涌，记住了这片大海滋养着他的勇气与坚强，记住了这片大海上与他同舟共济的父辈船友……

　　风刮了几天几夜，卷起最后一排波涛，像传说中的加勒比海盗，乘着暮色悄悄远去。海空出奇地静，星星出奇地多、格外地亮，被风浪摔打过几遍的海员开始慢慢进入梦乡。

　　有一盏绿灯远远地高高举起，几长几短，遥遥相望，在水手舷窗前留下表白。一股暖流从体内走过，岸近了，心不再孤单。他想起了什么，从地上拿起日记，捡起钢笔，书写起昨天、今天和明天。第一次别离家乡，第一次远航在外，第一次相遇台风，第一次……明天还有多少个第一次，水手并不知晓，但他知道，远航将成为他人生中不变的铁律，离别点缀着四季的漫长，彼岸将永远在船的前方……

　　【作者单位：中远海运特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