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员天地海上风

　　船往南驶出莫桑比克海峡后，再有三天航程就将抵达好望角。记得上次也是同样的时间将要过好望角，相似的地点和相似的经历，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还是我第一次上船做实习生，当时在驾驶台上听大副讲起他的家乡海南岛有个叫作“天涯海角”的著名景点。听他描述，该景点其实也就是卖个噱头，游客走来走去就为了看几块石头。想想古人也不容易，不知得从中原走多久的路才能南临碣石，难免要纪念一下，毕竟眼界只能到那里了，便给它起了一个雄浑磅礴的名字。现如今，人类的脚步已经遍布五大洲四大洋，我们自然要走到地球的天涯海角去才作数。

　　好望角的历史意义毋庸多言，对西方人来说，绕过这里就是富庶的天堂。其地理意义一度随着苏伊士运河的开通而消退，但它永远是两大洋的结合部。好望角又称风暴角，全年下来涌浪在6米以上的日子有100天以上。而另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冷知识是，好望角并非位于非洲大陆最南端，厄加勒斯角才是——这点从海图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第一次过好望角，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般来说，新船员上船的头几天都会经历晕船，而我经历了几个月的航程都没有晕船，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天赋异禀。直到船舶驶入好望角航道后，只见泛着幽蓝的海水变得黝黑，那海水就像一头原本温顺默然的巨型野兽突然懒洋洋地耸了耸肩，一波波的涌浪便如同从龙宫深处传来翻腾起刀削似的波峰般，似巨兽一般拱起了它布满荆棘的后背。我们的船也在波峰浪谷间大起大落，在上下过程中，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提起又掼下，当即就趴在桌子上不敢动弹，冷汗不停地往下滴，脸色煞白，那叫一个“惨”字了得。

　　而此刻，船舶行至南非伊丽莎白港转向正西，驶入航道后，很难想象这恶名远扬的好望角还能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蓬勃的阳光水银泻地般地铺陈在海面上，形成一条仿佛通往天国的大道，连带着岸边的沙滩跟海鸟都是一片金黄色，天空也是不掺杂色的蔚蓝。在此背景下本应波涛汹涌的海面仿佛也识趣地就此平息，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涌浪，船舶行驶在海面上如履平地。

　　南非政府在其沿岸划定了一块鲸鱼保护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鲸鱼湾。由于好望角终年风浪诡谲，海上放眼望去总有数不清的白色浪花，肉眼很难将白浪跟鲸鱼喷起的浪花区分，所以在路途中如果能看到它们总是件难得的幸事。在平静的海况下行船，远处的海面忽而泛起的浪花仿佛正呼应着此行的幸运——我们遇到了鲸鱼。只见鲸鱼伴随着海豚从正船头对向而来，数百条海豚追逐跳跃，冲破海面高高跃起再落下；换气的鲸鱼浮上海面重重地擤气，喷出数米高的水雾，再一举跃出海面，伸懒腰般举起手臂翻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背部狠狠砸向海面，激起又一阵浪花。你无法想象鲸鱼和海豚在完全自由无垠的大海上掀起漫天的生气，是一种怎样打动人心的景象。

　　继续驶向航道的尽头就看到了好望角。海图上看好望角是一条细长的岩石岬角，像一把利剑般直插海底，沿途从船上往北望去，非洲大陆最南端的风貌一览无余。船行至好望角正横时已是白天，无法看到矗立在岩石上的灯塔发出亮光着实有些可惜。据说这个灯塔颇具历史，在它的告示牌上清楚地写着10个著名城市到灯塔的距离，如距离北京12933公里。好望角附近有两个互为犄角的港口，是南非甚至整个非洲最优良的港口之一，北面是开普敦，西面是西蒙斯顿，后者曾是英国、荷兰的海军基地。

　　这次过好望角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想来要归功于船长的前期工作。为了不错过这次难得的好望角无风浪窗口期，船长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风流的变化，并结合自身丰富的经验提前策划了几种避风方案，我们才得以在经过这里时不受狂风恶浪的侵袭。

　　两次过好望角截然不同的经历确实让我的心境有所变化。好望角浩荡天威下藏有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让不计其数由此经过的船舶倾覆，让人类觉得自己太过渺小。她就像一位严厉的教师，教会了我们要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此次过好望角前，船上还组织全体船员为历史上所有在好望角失事的船舶和遇难者默哀，只希望今后的船只经过这里时不会再有意外发生。好在此次她并没有展现严厉的一面，反而正如其名字的直译“美好希望的海角”一样，向我们讲述了她的历史，展示了她的美丽。

　　过天涯海角，最容易有漂泊感，难免想起那首歌：“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感慨，说一个人总得有个固定的住所，或者一个家，他的旅途才有出发点和归宿。同样的道理，世界的尽头也应当是固定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否则岂不是到了彼岸，又回此岸？然而经过了真正的天涯海角，你只是更加确定我们身处的地球是圆的，过了印度洋到大西洋，过了大西洋到太平洋，兜兜转转，无起无极。

　　【作者单位：祥云口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