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员天地海上风

　　巴西东北港口ITAQUI锚地，好动的云朵接连数日，每日数次，随机将滂沱大雨送至甲板，又很快游弋而去。祖国江南梅雨绵长悠悠，滋养了水乡的温婉与优雅；而巴西雨季的肆意而随性，则渲染出亚马逊的豪放与野性。

　　我在云龙峰轮的第365天与我在地球的第44个365天，随着充沛的雨水不期而遇，如此巧合，且悄无声息。其实，22个同船弟兄是非常清晰记得这个值得纪念的数字的。去年的这一天，众人白衣执甲，逆向而行，沿着欧亚大陆的黄金分割线从首都机场飞向法兰克福，历时11个多小时，横跨6个时区，而后转机至汉堡，在易北河畔登上云龙峰轮。这一天便成了一年来脚底与陆地的最后“告别”。

　　交叉交界似乎与我结缘，这一次是分割欧亚两大洲，连通地中海与黑海的水上航道。出入黑海的船员享受着土耳其海峡免费而独特的观赏视角，这份福利是弥足珍贵的。深秋傍晚，天红水蓝，自然风光与建筑群落相映成趣。水面上，船只拖着长短不一的白尾，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南来北往，东穿西行，川流不息，恰似夜空追逐嬉戏的流星。放眼海峡两岸，白色镶嵌在绿色里，红色飘扬在半空中。红顶白墙的民居依山而建，翠绿掩映其里，白色张扬其外，好一幅屋在林中生、林在家中长的优美画卷。高楼大厦外墙、山间别墅道旁，山坳里、广场上、塔尖顶、桥梁下，星月旗横着的、竖着的、挂着的、绷着的、刻着的、画着的，以其强势姿态夺走你的眼球。顶圆尖高体阔的清真寺总在显要处出现，巨型圆柱体碉堡耸立在现代建筑之中。夜幕徐降，从二十余米高的顶层甲板俯视周围，不少游艇在顶部拉着霓虹灯、架起烧烤摊、接上大音响，热歌辣舞一浪盖过一浪。绯红的天空终于坚持不住，山脊的线条悄然隐去，月亮渐渐从山坳里探出脑袋，爬上远处塔顶的针尖，以其突兀的比例悬在天空，轮廓清晰，色泽清莹，纹理清爽，“广寒宫”近在咫尺，有种强烈的“白玉盘”复古印象，我终于解开了边塞诗人普遍借月起兴之惑，真是风月无古今呐。

　　水道最窄处的博斯普鲁斯大桥是世界第四大悬索桥，连接着亚欧两大洲，故又名欧亚大桥，远远眺去，犹如巨龙横卧，蔚为壮观。行驶在桥面的车辆偶或轻声鸣笛，向流连桥下的各国游客送达美好祝福和祈愿。随着土耳其社会经济的发展，一座大桥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需要，于是在南北两端各增建一座，风格相同，但更长更宽更雄伟，如同老式长衫的三粒布扣，将两岸人民不紧不松连在一起。

　　靠泊乌克兰尼古拉耶夫，瞧见岸上的带缆工人穿着统一灰布衣服，有的瘦骨嶙峋，有的眼神发直，不禁让我冒出一种无上自豪加无比伤怀的复杂情绪。自豪的是，生在大中国，虽然目前面临诸多挑战与瓶颈、曲折与艰难，但中国式现代化之路越走越宽广；伤怀的是，曾经作为世界超级大国一部分的这个国度，因为听信西方所谓民主自由的忽悠，放弃了民族前途，可结果呢……进港时看到废弃的船坞里躺着冷战期间建造至半的军舰残体，锈迹斑斑，杂草丛生，已然成了雀鼠天堂。岸边耷拉着枯枝的几棵杂树，高出残体数米，盛夏季节却枝叶稀少而败缺，高大的树干和低垂的树梢印证着历史，向世人诉说着沧桑。而今，俄乌战事未平，数十艘巨轮被困，数百万吨粮食无法卸驳，世界粮食供应危机和金融乱象像低气压团一样再次弥漫在海陆上空。忽然间，一丝惆怅飘然而至，浑身燥热而抑郁，或来自夏日，或涌自心间。

　　穿过爱琴海一路向南，船舶便在埃及塞得港锚地依次等候编队，随着当局交管一声放行令，大副和木匠在船头稳稳收起锚爪。在苏伊士运河航道北入口处，水手长熟练地将两艘紧随而来的带缆艇妥妥地悬在两侧加油吊上，几名当地带缆工人也随艇踏上我轮。船艏两侧平静的海水温柔地让开，窄窄的水带蜿蜒远去，这方湛蓝的丝巾仿佛是献给沙漠深处璀璨金字塔的永恒，也将亚非两岸友好地分开。金黄的河滩张开双臂向我们款款迎来，靠苏伊士省会的一侧偶有房屋，大多低矮，就像光秃秃的河滩一样并无生机。行至半途，水面变宽，沙洲上雕刻着一排排阿拉伯文，字体微微凸起，黄底黄字，原汁原味，并不显眼，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有水无草，应该是苏伊士运河的奇异之景。河边的金黄，或高或低，或平或缓，几处低洼之处现出浅水汪汪，亦无荫无绿，旁边停放的数辆作业机械，也是一色的黄，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船长赵勇始终坚守驾驶台，目光如炬，紧盯着狭窄的航道和前后船只状况，不时提醒大家保持人员和机器状态，前年长赐轮因搁浅运河而引发全球航运市场波动，足见苏伊士运河之重要性。

　　出得红海，船向朝东进入亚丁湾，在此等候的我海军长沙舰及时将我轮揽入安全的怀抱，始终警惕地守在周围，我们顿觉暖意遍布全身，胸中满是踏实与安宁。恰逢建军佳节，赵船长用高频热情地向长沙舰官兵表达节日的祝福和敬意，感谢他们为世界和平和祖国安宁作出的贡献。深夜的天空显得特别高，星辰却显得异常近，银河星团如薄纱、如棉球，漂浮在黑幕里，众多星座也斑驳可数。我与值防弟兄驻守驾驶台两翼，腰挎高频，手持照明，偶尔欣赏星罗棋布的夜幕。沿着船舷向远眺去，夜幕下海水零星地将月球的反射波再次回传眼帘。隐隐约约，我惊奇地发现船头两侧的波浪泛着微弱蓝光，如巨型伞状铺列在船头的海面，顺着船头指向前方，视线再从船头收回，舷边也用弱弱的光带清晰地勾勒出舷与水的界线，将船体从海面抠出，如同童话里翱翔天际的精灵船，飘荡在无边的虚无里，如梦如幻，思绪也随之飘向遥远的太空。“这是磷火。”一旁的兄弟平淡地说，仙侠之境霎时被无情击得稀碎。【作者单位：云龙峰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