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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位茶文化专家曾写文章，说饮茶须选用上好细叶，白雪清泉；冲泡要讲究，饮时细啜慢品，要体现文化品味；而随意拿粗劣茶叶冲泡，大口吞饮，那只能算是“牛饮”。读后不免自惭形秽！我虽也算爱喝茶之人，却多选用价廉叶粗的“炒青”，滚水冲饮，色浓浑浊，味苦且涩，难言其雅，且大都是“牛饮”！

　　我其实也喜爱茶文化，曾收集并阅读了许多吟咏茶香茶艺的妙品诗文，还特意购藏了一部插图精美的《茶经》。我多次在龙井古村涧流幽鸣中慢品新茶，也曾在武夷山啁啾鸟语中细味大红袍古茶，在黄山飒飒松风中醉饮云雾毛峰。我赞同专家的说法，我国传统茶艺同我国书法绘画、诗词歌赋一样，是高雅精致的文化艺术，值得热爱尊重。

　　品茶也同其他艺术一样，有雅俗粗细之分，细啜慢品、舒闲优雅之外，大口豪饮也不尽是粗俗。老舍小说等京味作品中常可见到这样的描写：车夫壮汉，干活使力过后，一抹大汗，高嗓叫来“大碗茶”，仰脖敞怀，几口碗干，“啊哈”一声，畅快淋漓！金庸等武侠小说中也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武林侠士，饮酒舒怀前，满壶浓茶，一饮而尽，豪气冲天！我以前下乡务农期间也痛饮过一回江南乡野农家的大碗茶。当地农家人晨起下田以前，大都满满泡好一大壶茶水，等日高时分，忙里偷闲喝上一碗，消乏解渴。正值夏日，我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办事，热汗淋漓，口渴难耐。一家农舍在道旁树丛中闪现：庭院宁静，厅门敞开，屋内八仙桌上摆着一把胖肚大茶壶，边有碗盏数只。院内，有位大嫂正在一个角落忙活。我喘息着向她要碗茶喝。大嫂爽快答应，我一口气喝了三大碗！茶水入口觉苦，瞬即苦尽甘来、神清气爽！农民的慷慨热情、田野的土禾芬芳、农家的大碗苦茶，让我的乡村记忆铭心刻骨。

　　这样的饮茶自然属于“牛饮”，冲泡的茶叶也都是粗茶。其实，粗茶的制作及冲饮古来也是非常有讲究的。杭州茶乡龙井村历来有“粗茶细吃”的说法。清明前后是采摘细嫩茶叶的佳期，须由高手操作，快速精准，大小齐一，不掺杂叶。细叶采毕，留枝的自是粗茶叶了，要到夏秋时节方可摘采。老叶的碎末当然是粗茶中的粗茶，却也是上佳饮料：夏秋之际，强烈的日光让叶片产生大量多酚类物质和丹宁，有很好的保健作用。虽然远没有细叶茶那么精贵，清香感也差很多，更多的是苦涩滋味，茶乡人却同样用来敬客而不失礼节，往往会适当加些菊花或茉莉花瓣，用清泉水冲泡，味感甚佳。

　　父亲生前大半辈子几乎没离开过茶。我印象中，他喝的都是最价廉的粗茶叶。好些年来，他泡的是当时两毛钱可买上一大包的茶叶沫子。茶汁很浓，几近墨色。我那时小，偷尝过：苦涩不堪，然几次喝过，苦涩过后的香甜舒适竟让我有些上瘾！父亲于是与我分享，常常同桌啜茶。父亲忙完家里家外事，最为享受的就是先端起泡好的叶沫茶水咕嘟咕嘟几大口，美滋滋砸吧几下，继而端坐慢品细啜，接着微吟古诗，翻几页书，写几行文字……我就这样在父亲爱茶及文学的熏陶中伴着文学、粗茶逐步成长、慢慢变老。

　　虽是粗茶，但身处环境不同，喝的方式也不一样。遇到挫折彷徨苦闷抚痛反思时、面对春光秋色凝思静想时，我以细品为主。劳动、健身汗流过后，尤其是品读经典，忽有所悟之时；苦苦构思，灵感顿至，下笔如水流花发之时，我捧茶豪饮，倍觉舒适畅快！粗茶是我生活伴侣，也一如我的人生，苦涩如一，甘怡如一，数十载春秋如一。粗茶也有味！

　　【作者单位：中远海运财务（退休）】